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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青梅事—最是难忘少年事

  开明家庭和官宦门第的浸濡,诗词典籍和文学活动的熏陶,使少女易安气质高贵,视野开阔,她甫一出场就展现出了过人的才气和才情。春天的少女是一个谜,少女心里的春天亦然。易安的娇俏和美好,绽放在自然山水间,藏匿于青梅心事里。

——如梦令(常记溪亭日暮)

常记溪亭日暮,沉醉不知归路。兴尽晚回舟,误入藕花深处。争渡,争渡,惊起一滩鸥鹭。

多数人与李清照的初次照面,是从这首《如梦令》开始。

彼时,清朗的阳光穿透疏密间杂的枝桠,斑驳的投影滚动在教室的窗台。正是晨读时间,“争渡,争渡,惊起一滩鸥鹭”,刻意的抑扬顿挫,夹杂着顽皮孩子的嬉笑。下课铃声骤然响起,松柏间栖息的鸦鹊拍着翅膀,扑棱棱地从窗前掠过。

忆及这一幕,嘴角会不禁上扬。邂逅这首小令,正是年少时。少年事最是难忘,纵使千年,心情依旧相通——两三好友,荡舟、饮酒、赏莲,往昔游玩时的快乐绽放在眉目间,李清照忍不住笑了,以至于那肆意而明媚的欢喜,似乎马上就要从笔端流淌出来。

那个清新妍丽、秀中有骨的女子,置身溪亭,轻歌高吟、皱眉浅笑,这画面是浅的、静的;等到这群游兴稍减的少女荡舟荷塘深处,摇橹声与嬉闹声响成一片,早已是落日渐斜,余晖掩映,这色调又是浓的,闹的。

静谧与喧笑,清雅与浓丽,宛如水墨风景。泛舟流连忘返、酒醉迷路的李清照,用寥寥几笔定格了这幅日暮晚归画。

“常记”二字一出,意味着这是一首忆昔词。这次出游实是旧事,时间是某个夏季,地点是溪亭。

“溪亭”不是泛指某个溪边凉亭,它或为济南城西某地的地名,或为济南名泉之一的溪亭泉,学者们向来对此莫衷一是。关于前者,有苏辙的诗《题徐正权秀才城西溪亭》为证,这首诗作于苏辙在济南任职期间,溪亭是名医徐正权的私人园林。至于后者,李清照的老家在章丘明水,距离济南不远,而溪亭泉是济南72名泉之一,李清照年少时很有可能曾去泛舟游湖。

泛舟游玩,需要酒来助兴。在南宋人黄昇的《花庵词选》中,这首词题为“酒兴”。三杯两盏,喝酒行令,不知不觉间竟已沉醉。美景加上美酒,又有几人能不沉醉其中?酒酣心醉导致的后果便是“不知归路”——此时天色渐晚,借着蔼蔼暮色,晚归的游人荡起船桨,正难辨方向,突然发现早已置身于曲港横塘深处,红莲翠荷之中。

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怎生是好?

若是已至花甲的老人,大概会慢悠悠地划着这弯扁舟,眯着带笑的眼睛、不急不躁地一边赏景,一边寻路;若是已过而立的中年,会停下手里的动作,锁着严肃的眉头,谨慎地判断前行的方向。

看这几个争强好胜的少女!急于从迷途中寻找出路的她们不管不顾地奋力摇动船桨,一连两个“争渡”道出了七分焦急。原本停栖在洲渚上的水鸟尽数被这“争渡”惊飞,扑腾着打破了原本逐渐沉寂下来的暮色。

全词从“常记”二字开始,仿佛一个人在安静的午后缓缓打开一本泛黄的相册,悠然闲适的情调,却因满滩水鸟惊飞啼鸣、冲向夜空的喧闹戛然而止,言辞到此打住,意境却无尽延伸。

李清照对这次游玩经历仅仅做了客观陈述,不涂抹任何主观色彩,矫揉造作的雕饰也未作分毫,但发自内心的快乐和自由却已经在宣纸上晕染开来。自然乃是最美,她的所思所想所感,化到笔下成了一首好词,化到琴弦就是一首妙曲,更何谈在这首词里,还有一股令人不能忽略又不敢逼视的蓬勃生命力:健康,开朗,欢乐,充满对自然的沉醉,对生活的热爱,对自由的向往。

这个女子是自由的。

在那个时代,同龄的女子多囿于思想被禁锢的牢笼里,学着女红厨艺,念着三从四德,想着相夫教子,李清照把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”的古训抛到脑后,划着船、荡着桨,三两同行,游湖泛舟去了!不仅去游玩,她还饮酒,不但饮了,竟还醉了!对于世俗礼教的眼光,她不在乎,否则也不会对这次游玩念念不忘,以致“常记”。

易安能活得豁达清雅,和她的成长环境有关。她出生于文学世家,父亲李格非在朝中担着官职,精通儒家经典,勤于著述且有才名,因文章得到苏轼赏识,名列“苏门后四学士”,他和苏门众多名士都有往来。书香门第的熏染给了李清照良好的文学修养,更重要的是她的父母未用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的观念教育她,束缚她,而是给了她足够充分的自由。

李格非极爱竹子,他在家中屋舍南轩种满翠竹,起名“有竹堂”,取竹子“出土有节、凌云虚心”之意。他本人也有几分竹的气质——为官,追求清洁自持;为文,讲究“诚”字,认为只有“字字如肺肝出”方显诚意。李清照对陶渊明极为推崇,“易安”二字即取自《归去来兮辞》,事实上李格非对这篇文章也很赞赏,说此文“沛然如肺腑中流出,殊不见有斧凿痕”,既赞了陶渊明的文字之妙,也表达了对陶公操行的敬意。

潜移默化地,父亲在易安人生的白纸上涂上了第一抹色彩,既清淡平和,又恪守本真。

家庭对易安的影响,在这首词里已有迹可循。少女李清照的自由与快乐,俏丽与娇嗔,像沙滩上纷飞的鸥鹭一般充满活力,带着湖水的清冽,菡萏的沁香。她用自己的心,发现美、捕捉美,印刻美。即使在多年之后国破家亡,颠沛流徙的苦难里,生命依然被她经营得清洁自如。

“争渡”一句是易安作品中流传最广的佳句之一,明媚如斯,幸福如斯,当她的另一名句——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”跃入眼里时,竟让人隐隐地心生不忍。这两句词印染着易安词前后期的特色,也勾勒着这位才女传奇一生的大致轮廓:从简单的极幸福,到曲折的大不幸。

但所谓“传奇”,正是出自在这幸与不幸之间。

(本章完)

第2章 青梅事—花事绕心头,知否知否

  ——如梦令(昨夜雨疏风骤)

昨夜雨疏风骤,浓睡不消残酒。试问卷帘人,却道“海棠依旧”。“知否?知否?应是绿肥红瘦。”

李易安是个出色的电影编导,视觉大师。她仅用33个汉字就写了一个故事,甚至赋予这个故事强烈的镜头感,如果我们声情并茂地将这首词读完,整个场景就会立体地呈现在眼前。

疾风骤雨肆虐了一夜,醉酒后睡得酣甜的闺中小姐迷迷蒙蒙地听到风雨声,心中记挂着园里开得正旺的海棠花,却因酒醉乏力又陷入沉睡。天明后还未睁眼,昨晚忐忑的心情便涌了上来,惺忪着唤了一声外间的侍女,小丫头轻手轻脚地过来卷帘。

小姐犹豫了一下,问:“园子里景况可还安好?”

侍女随口应着:“园里的海棠经了这风吹雨打,却也还和平常一样。”

小姐轻哼一声,微愠:“你可知道,那海棠定然已是绿叶繁茂,红花凋零了!”

李清照精造句,善谴词,巧用字,但才情不刻意外露。这首小令,三十余字无一难字,如此平白浅近又能让人回味无穷。

后人称这首词有人物,有情节,有对白,有情绪,若非有生花妙笔,恐难驾驭。最经典一句在于“绿肥红瘦”,清人王士祯在《花草蒙拾》里评此句:“人工天巧,可谓绝唱”。一般来说,肥瘦二字很难让人联想到诗情画意,但易安却在这四字上套用了多种辞格:通感、借代、对比、拟人、摹色、衬托,将园中海棠被骤雨摧残之后叶多花少、绿浓红浅的情状描摹地如此通透,直将腐朽化了神奇。

李清照通过“绿肥红瘦”四字展现的文学天赋,在当时就已经令时人惊艳,“当时文士莫不击节”。名士之一就是名列“苏门四学士”的晁补之,他与李格非素有交情,曾作文章《有竹堂记》称赞李格非的勤学严谨。每有机会,晁补之定要跟人宣扬:李格非家的女儿,可是个才女!如此一来,李清照十几岁时就已才名远播。

除这惊世绝句之外,这首词中还有一字格外动人——“试”,若说“绿肥红瘦”给人的冲击是视觉上的,那这一个小心翼翼、惴惴不安的“试”便直截了当地戳到心窝。

人们大抵都有过这样的经历:越是在意,越是忐忑。词人心知经了这一夜风雨,海棠定是不堪蹂损而残红狼藉,她不忍心亲眼见此景象,又怀着侥幸的期待,于是忐忑着“试问”正在卷帘的丫鬟,一个“试”字把词人害怕听到海棠凋零的消息,又关心花事的曲折心理再现出来,神情口吻,仿佛就在眼前。这般惜花爱花的心事,有人知否?

林黛玉最有可能懂她。

黛玉葬花是《红楼梦》里的经典一幕,书中第二十三回写到:

宝玉一回头,却是林黛玉来了,肩上担着花锄,锄上挂着花囊,手内拿着花帚。宝玉笑道:“好、好,来把这个花扫起来,撂在那水里。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。”林黛玉道:“撂在水里不好,你看这里的水干净,只一流出去,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,仍旧把花糟蹋了。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,如今把他扫了,装在这绢袋里,拿土埋上,日久不过随土化了,岂不干净。”

宝玉爱花,欲使落花逐流水,但黛玉却道这个方法不妙,宁可多费些心力将之埋入花冢,也不肯让这清洁的花被别处的污垢糟蹋了。黛玉爱美怜花的细密心思源自她本人的高洁,而非一时心血来潮。

黛玉不但是红楼惜花人,还有人说她是大观园里的李清照。这两个女子确有几分相似,命运待她们不薄,天生的才华,敏感的情思,完美主义的理想;但生活只给了她们一半幸福,没辜负锦衣华盖、轻狂风流的年少,也没能逃脱坎坷多舛、锥心刻骨的命运。

但两人又不同。同是性情中人,黛玉的通透来自她的率真,易安的豁达则来自她骨子里的豪气,黛玉心里多是女儿家的小情怀,易安却是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置在了大时空里。

且说这一场花事,想到随流水而去的花朵可能会误入泥塘,林黛玉一定想到了自己的身世,她只觉自己就是那待人处理的落红,其后所作的一首《葬花吟》更是字字句句皆藏心事;想到满地狼藉的落花,李清照当然也会惋惜,也会遗憾,但这时的她还没有体会到与春逝花陨相伴的韶华渐老之感,诚然是因怜花而伤花,因喜春而惜春。

还有一个惜花人也写过一首咏海棠的诗,便是苏轼:

东风袅袅泛崇光,香雾空蒙月转廊。

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。

——苏轼《海棠》

说来有趣,苏轼与李清照,一开豪放先河,一为婉约之宗,却不约而同地借诗词表达了对海棠的相惜之意。易安表达得急切,东坡则袒露直白,“只恐夜深花睡去”一句最是痴绝:当月光转过回廊,再照不到海棠花上,诗人竟不忍将花独留在暗处,干脆点起蜡烛以烛光为海棠花驱散黑暗,大有与花相伴、通宵达旦之意,真不知这是诗人之幸,还是海棠之幸!

爱花的人大抵如此,因花开而展颜,因花香而沉醉,因花谢而伤感,因花落而坠泪,到了极致便是一个“痴”字,看起来苏东坡似乎比李易安还要痴迷几分。不过倘若李清照没有因酒醉而酣睡,她大概会披衣起床,寻个法子帮海棠遮风避雨也未可知。

惜花之语向来繁多,李商隐的“高阁客竟去,小园花乱飞”让人感慨,晏殊的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平添惆怅,林黛玉的《葬花吟》除有几分傲气,就徒剩伤心了。细细咀嚼苏轼的《海棠》和李清照的《如梦令》,没嗅到海棠花的芳香,倒读出了一股仁义厚道。

无论唐宋,花开花谢固然是同样的风景,春归春至照样难留,但不同人会写出不同的味道,因为他们早已把各自的品性,乃至全部生命都种植在了作品里,只待知音共赏。

(本章完)

第3章 青梅事—这个秋日比别处温柔

  ——双调忆王孙(湖上风来波浩渺)

湖上风来波浩渺,秋已暮、红稀香少。水光山色与人亲,说不尽、无穷好。

莲子已成荷叶老,清露洗、蘋花汀草。眠沙鸥鹭不回头,似也恨、人归早。

随手翻看案头的宋词,来不及设防,就跌入了秋思秋愁秋怨的圈套。

数百年前宋人的伤流逝、叹别离被初秋的寒露、暮秋的凝霜裹挟着,不期而至,化作恼人的秋风秋雨、萧索的衰草枯藤、瑟瑟的倦柳枯荷、冷冷的寒江暮湖、长鸣的残虫孤雁,化作文人墨客的一纸叹息。

明快的夏季一消,秋意就浓了起来。唐宋文人的才思在这个季节总是格外敏感,一叶知秋,落叶见愁,以至于诗词里的秋境也笼着浅浅的一层愁色。

想到千年前对着秋风秋月吟诵唱和的宋人,总觉得他们的眉头该是皱着的,嘴角当是垂着的,就连润笔的墨可能也是和着烦恼调和出来的,也难怪,连他们吟出的词都带着清冷的凉意:

无言独上西楼,月如钩。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。

——李煜《相见欢》

多情自古伤离别。更那堪、冷落清秋节。今宵酒醒何处,杨柳岸、晓风残月。

——柳永《雨霖铃》

塞下秋来风景异,衡阳雁去无留意,四面边声连角起。

——范仲淹《渔家傲》

红叶黄花秋意晚,千里念行客。飞云过尽,归鸿无信,何处寄书得。

——晏几道《思远人》

读罢这些诗词,当真容易让人心生喟叹:秋风秋雨愁煞人!但是,年轻的李清照自是有些不同。

那时候她还没品尝过“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”的刻骨相思,也未萌生“春归秣陵树,人老建康城”的忧国之殇,她拥有的是与生命共鸣,与天地齐舞的朝气,所以旁人眼中萧瑟的暮秋湖色也多了几分蓬勃与可爱。

这幅晚秋湖景由一个远镜头开始:高远的天空下,一片辽阔而旷远的湖水泛起微澜,秋色已深,远远地望过去,塘里的红莲衰萎,昔日空气中浓郁的荷香也淡薄了些。这些意象也有点泛着冷秋的韵致,但在李清照眼里,这委实是一派令人怦然心动、忍不住想去亲近的山光水色——这风景之妙、之好,“说不尽”,道不穷。

镜头被推近:荷叶虽然早已凋残,但放眼看去尽是饱满的莲子,两岸的水草、沙渚上的蘋花受清露洗涤、滋润,与摇曳的莲蓬一起,给人丰盈充实的质感,又让人感受到含翠凝碧的生命力。景色如此令人流连,但游人却不得不离去,百般不舍的词人婉转地表达了内心的不舍:那眠沙鸥鹭一定舍不得让我走,你看它都别扭地不肯理睬归去的人!

这一页秋日格外温柔,似乎它的下一页不是寒风飒飒的严冬,莺歌燕舞、沁人花香马上要穿透纸张浸过来。这首词尽在写景,但字字都含情语,词人把自己的感情浇灌在客观景物之上,是为“移情”,所以山水主动与人相亲,花草水鸟都在留客,万千心事都在一“亲”一“恨”中。

古人说“以我观物,则物皆着我之色彩”,“移情”在古诗词中较常见,将情寄托于景,正如《双调忆王孙》上下两阙中的末句;将情托拟到物,便为以物移情,原来没有生命和情趣的外物就因此获得了灵魂,如常见的名句“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”、“蜡烛有心还惜别,替人垂泪到天明”,花鸟、烛泪都因“移情”完成了与文人喜怒哀乐的相通。

这是厚厚的宋词里一页特别的秋色,少了伤感,淡了凄楚,平添了一些意气,多出了一股盎然,倒显得旁的秋都是凉的、薄的、苦的、硬的,她李易安的却又暖又浓,又甜又柔,脆生生地让个万物凋零的季节多了三分生气,七分温柔。

中国的古典诗文里,喜秋的作品也有不少,如刘禹锡的《秋词》、王维的《山居秋暝》、杜牧的《山行》,但这寥寥几篇很容易就被“悲秋”的主流淹没了,即便在外国文学中,又何尝不是如此。

郁达夫先生在《故都的秋》提到过这种现象:

我虽则外国诗文念得不多,也不想开出帐来,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,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,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(文选)来,总能够看到许多关于秋的歌颂和悲啼。各著名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,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,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。

不分国别,秋天的枯败和萧索容易引发人的共鸣,以至于文人都一个个“眼望苍穹,右手按胸”地抒发着和秋天相同频率的悲伤。李清照在秋日里向自然的神奇寄语,向生命的美感致敬,她一点都不孤独。在她去世数百年后,英国诗人济慈以一首《秋颂》成为她的同行者。

“春歌在哪里?哎,春歌在那方?别想念春歌,——你有自己的音乐”,春歌固然嘹亮,秋曲也有其美妙:蚊蚋的合唱、蟋蟀的长鸣、知更的高声,群燕的呢喃……谁敢说这个“果实圆熟”的时令不是美丽的呢?

济慈一生历尽坎坷,写这首诗时,贫困、疾病不止不休地折磨着他,但他却保持着一贯的乐观,如他在《忧郁颂》中表达的一样:忧郁和美“共居一处”,且与“欢乐”比邻,不管生活多么让人忧愁,仍然可以从中寻找到美,人也因此感到喜悦。所以,即便是像垂暮老翁一样苍白的秋天,也有它的韵味,那些时光的褶皱里,总有一种令人眼眶湿润的风景。

当李清照写下这首《双调忆王孙》时,她像济慈一样捕捉到了那个画面。虽然此时的喜悦与她日后所要承受的痛苦相比只是一瞬,即使生命的寒冬还是会一寸一寸地挤走她明媚的快乐,这一个温柔的秋日,仍然值得藏在回忆深处,好生珍惜。

(本章完)

第4章 青梅事—女儿情怀总是诗

  ——浣溪沙(髻子伤春慵更梳)

髻子伤春慵更梳,晚风庭院落梅初。淡云来往月疏疏。

玉鸭薰炉闲瑞脑,朱樱斗帐掩流苏。遗犀还解辟寒无。

很多人懂得寂寞为何物,多是从沾染了爱情开始。

卢梭说:“人生而自由,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。”从青涩走向成熟,最难逃开的就是爱情的羁绊。虽然爱情给自由套上了枷锁,但是如果没有爱情,自由也将无家可归。

少女易安就像清影照水的红莲,清高之外又有灼灼的烂漫与多情。她一登场,就不是一个行不露足、笑不露齿的贵族闺秀,也不是矜持高傲、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傲佳人,她和邻家调皮的女孩一样,娇羞可人,活泼率真。她的早期少女词抒发了这一时期的生活和感受,对生活的热爱,对生命的珍惜,对自然的向往,语调清新,不加雕饰。

出生于文化氛围浓郁且相对宽松开明的士大夫家庭,让李清照避免了世俗的过多束缚,生活得自由快乐。

历史上有很多才女,少女时期都不及李清照幸福。远的如唐朝的上官婉儿,被政治牵累,尚在襁褓就随母亲被配没掖庭为宫婢,自懂事起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;近的有明末秦淮八艳,自幼沦落烟火历尽风尘。不论后世给她们加上了多么绚烂的装饰,都改变不了她们的挣扎和无望。

然而,就是这个有简单纯粹幸福的李清照,也生出了莫名的怅惘。她的愁绪很轻,像春天的柳絮,不会让人感觉到压抑,但又让人不能忽视,因为那些毛茸茸软绵绵的小东西,总能寻到机会飘在耳边、落入脖颈,骚动心头,一如少女青涩的懵懂。

“髻子伤春慵更梳”,少女十五岁后要行及笄之礼,梳髻发。明明是因为心有牵挂才懒得梳洗打扮,却要把这慵懒的源头怪到“伤春”上,这是少女耍赖式的狡黠,灵动可爱,让人想要无奈地叹息,又忍不住翘起嘴角。

院子里,晚风吹得落梅簌簌,夜空中云来月住,室内瑞脑生香,缭绕着流苏垂掩映的红樱斗帐。夜凉如水,心如夜凉。景是落寞的,情是疏淡的,首句中的“懒”字是行动慵懒,更是心静寂寥。由近及远、由人及物、情景相应,这是她作为词人细细打磨出的技巧;如泣如诉、如怨如慕,这是她作为女子对自己敏感内心的描摹。

这首《浣溪沙》里没有太多的伤感,却也难以掩饰词人的孤单和寂寞。不像故事有包袱可抖,只有淡淡的情绪弥散其间,让人看得到却猜不透。

这种微妙的情怀,让人想起了梁羽生在《冰河洗剑录》里的一句话:中年心事浓如酒,少年情怀总是诗。少男少女如诗般热烈又羞涩的情怀,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在这个春天,无意中窥见了爱情的一角?

或许,只是感受到了心灵的悸动,却不知道这种烦恼和躁动从何而来,又要如何消解。这时的李清照,不懂爱情,却遇到了爱情。她虽然比别家小姐自由,能游湖能饮酒能写诗,但在感情上,她的自由仍然有限。

易安到了人生中的花季,已有媒人络绎登门。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,再爽利的女子也会掩口轻笑,眼角含羞;羞涩的笑容下,大抵还有一颗好奇且不安的心。没准易安曾藏在帘后,惴惴地偷听媒人与父母的谈话;或许曾有丫鬟屏着笑意,半邀功半戏谑地与她耳语过谁家公子的风采。

莫许杯深琥珀浓,未成沉醉意先融。疏钟已应晚来风。

瑞脑香消魂梦断,辟寒金小髻鬟松。醒时空对烛花红。

这是易安写于同时期的作品,用的还是《浣溪沙》的词牌,词旨与前一首大致相同。词人独自困在深闺里,想饮酒却无人和她对饮,想沉醉解忧未料愁绪已浓。不知何处的钟被晚风冲撞,浑厚的声音透过夜色,杳杳传来。这样的夜晚,难以成眠。

深闺寂寞,梦也不成,醉也不成。似乎满腹心事但又不知症结所在,瑞脑香将燃尽,词人钗小鬓松、辗转反侧还是没睡着,只能空对烛火,看着灯花“哔哔啵啵”地跳动,度过这个漫漫长夜。

未动情,先动心。心无处安放,就生成了寂寞。

尝过爱情滋味的人才会有天堂地狱般大起大伏的悲喜,但这时的易安还不懂爱情。她的愁是淡淡的,却不浮浅。就像美酒不一定浓烈,好茶不一定味苦,越是来自肺腑的情感,表达出来可能就越是归于平淡。

有一句话这样说:“有没有爱情,站在我面前你就知道了。”这句话多半出自男人之口,我们不难想象出他温柔诱哄的语气里那势在必得的自信;倘若是女子说的,定然是个现代的女子,古代深闺里未嫁的女儿,谁有这么大的勇气向着爱情招手?

她们的爱情,纵使来了也多半藏着,藏得久了就会酿成带着诗意的美酒。这一坛女儿红,只有等到凤冠霞帔上了身,才能开封。

(本章完)

第5章 青梅事—秋千架下的情窦初开

  ——点绛唇(蹴罢秋千)

蹴罢秋千,起来慵整纤纤手。露浓花瘦,薄汗轻衣透。

见客入来,袜刬金钗溜。和羞走,倚门回首,却把青梅嗅。

“古典的男人有了马之后,把秋千交给了女人。于是女人就让秋千成了自己的坐骑。男人骑在马上喝酒消愁,酒能让他们灵魂起舞。女人站在秋千上忘忧,所以女人天生比男人浪漫。”在《女人的秋千》这篇散文里,作家素素给古典语境中的秋千指明了归属。

秋千本身固然是美的,但那秋千索上若再系上一绳情怀,或挂着一串相思,会更好看。

最有名的秋千词大概是苏轼的《蝶恋花》,“墙里秋千墙外道。墙外行人,墙里佳人笑。笑渐不闻声渐悄,多情总被无情恼。”一堵围墙,遮住了行人的视线,却挡不住墙内女子的笑声。佳人的容貌身影都在高墙内,笑声却悦耳动听,一隐一显之间,直叫人和墙外的行人一起生了烦恼,还有无数想象。

穿过这堵墙,会不会邂逅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?

假如没有李清照,我们可能就要和墙内的风景擦肩而过了。

料想墙内的女子也怀着和墙外行人同样的期待,对风景、对人的期待。那蹴罢秋千,匆忙躲避来客的女子,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含羞疾走。走便走了,又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,回头偷窥不巧正撞上来客的视线,只好以嗅青梅的动作掩饰自己的脸红心跳。

好一个娇俏含羞,又天真大胆的女子!这当是个待字少女,若是足够乖巧,就该赶紧进屋掩门,一个“回首”把她对来客的好奇暴露无遗。欲留不能留,想见又怕见,何其微妙的心思!

后人大多认为这词中少女就是词人本身,观其性格,倒是与少女时期的李清照十分吻合,活泼俏丽,又开朗机敏,且不为世俗礼教所拘。其后一点确实不易,要知道,宋朝的战场是男人的,朝堂是男人的,文坛还是男人的,女儿家只要懂礼数善女红精厨艺,幸运些的再生副姣好面容,安静地等待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催来的一顶花轿,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本分了。

但李清照不仅博览群书,还时常外出泛舟游湖,赏花饮酒,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父母的开明和环境的影响。李格非生于公元1045年左右,李清照出生时,他已近不惑,人到中年才得这个女儿,自然会宠溺非常,而且,李格非虽然醉心学术,倒也并非刻板冷面的学究。等到易安慢慢长大,文学天赋逐渐显露,李格非夫妇偶尔也会带她见识些大的场面,既给她展露才华的机会,更使她有幸得见那些叱咤北宋文坛的大人物们。

这些经历都非常难得。与在官衙住了三年却连自家后花园都没去过的杜丽娘相比,李清照幸运太多。这些特殊经历开阔了她的眼界,丰富了她的生活,使她的性格比其他大家闺秀多了些开朗活泼。以至在初遇爱情时,她就显出了别样的俏皮。

德国诗人歌德曾说,哪个男子不钟情,哪个少女不怀春。

闺阁庭院,秋千架旁,迎着春末夏初的旖旎光景,露正浓花正瘦。恰是时候,情窦初开。

美好的青春不该全部消磨在孤独的闺房里。那些思慕之心刚刚萌芽的豆蔻少女,常常是过了一日又过一朝,爱情依然缺席。长居深门大院内,越是敏感细腻、才情并茂的女子,对爱情的憧憬就会越强烈。一旦有人送来一捧红豆,整个春天都会绽放在她们眼前。

这便难怪古典文学里会有那么多一见钟情的故事了。情窦初开的年纪,遇到了生命里的那个人,自然不愿错过,也不甘把这心事悄悄掩埋,于是就要冲破礼教的阻隔。当生命的激情全部爆发,势必要和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老夫子们针锋相对,自此惊天动地,生生死死也要求一“情”字。

纵使传统礼教辖制着社会的每粒细胞、每个毛孔,还有爱情的花朵永不枯萎,甚至越是压制,就开得更加璀璨。

城郊,有等人的女子,安静伫立,一根彤管,一株荑草,就能定终身。(《诗经·静女》)

抑或花市中,灯光明亮如昼,有佳人相约在月上柳梢,黄昏之后。(欧阳修《生查子》)

再或者墙头上,“鸟啼花影里,人立粉墙头。春意两丝牵,秋水双波溜。”(关汉卿《白鹤子》)

怕是风流负佳期,那些动了情的男男女女,莫不怀着最美的期待,燃烧着年轻的生命。庙会里的一个转身,石桥上的一个回眸,女墙外的一次偶遇,甚至寺庙里的一次相逢,种种不期而遇,都能让那些刚刚懂得情为何物的女子刻骨铭心。《霍小玉传》、《李娃传》、《西厢记》、《牡丹亭》,其中的女子概莫能外。

情窦初开又深陷其中的女子,往往是最温柔的,也是最锋利的;是最痴傻的,也是最勇敢的。她们用柔和甜美的微笑面对爱人,把果断凛冽的决绝朝向一切试图扼杀这场恋爱的人。

和这些女子相比,李清照又是幸运的。她的恋爱很顺利,几乎没有经历多少坎坷。她和赵明诚情投意合,门当户对,成婚前没有遭遇家庭的反对、世俗的阻挠,婚后夫妻二人时常诗词唱和,共同研究金石,琴瑟和鸣,再幸福不过。

初恋并非都有美好的结局,很多时候是甜蜜和悲伤的杂糅。这让人想起了席慕容的一首诗——《彩虹的情诗》:

我的爱人 是那刚消逝的夏季

是暴雨滂沱

是刚哭过的记忆

他来寻我时 寻我不到

因而汹涌着哀伤

他走了以后 我才醒来

把含着泪的三百篇诗 写在

那逐渐云淡风轻的天上

难得在李清照初初动情的那段时光里,喜悦多过不安。情窦初开的心事虽未言明,却也不怕被路人看破,于是,她把那微妙的悸动写进她的词里。

秋千架旁,美人如画,定是因为将至的爱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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